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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明元年,暮春,云中郡公府。
小园重门叠户,翠嶂清溪,烟暖池绿,曲廊回环。两道身影一前一后,踏着晨光飞奔而来,惊得园中鸟雀啾啾,廊下护花铃叮咚作响。
为首少女一马当先,冲上了花木扶疏的石径。身后同伴则停下脚步,在树荫下等候。
“阿父、阿父……”她气喘吁吁得唤道。
此间主人一身布衣,正手把花锄,弯腰在牡丹圃劳作。听到女儿的声音,这才抹了把汗,起身回头张望。
“您最近怎么……怎么老不去膳厅?”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蹦上前来,双手扶膝,呼哧呼哧喘着气,嘟囔道:“又、又害我白跑一趟。”
李柏年慢悠悠踱出来,上下打量着她。见她头戴浑脱金锦帽,身着碧青宽缘袍,足蹬马靴,革带上花里胡哨,挂满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。
他看得直皱眉,摇头道:“好歹也是个县主,整天穿成这样成何体统?”
李柏年虽有胡人血统,却一直心向汉家,府中一应器具、服饰、饮食皆是中原样式,甚至子女从小学的都是洛阳雅言。
“秦家兄弟约我去打猎,那些大袖长裙,穿着怎么骑马拉弓?”少女不以为然道。
她便是云中郡公第五女,小字燕娘。这两年个头猛蹿,还不到十三岁,身量却和及笄的姊姊们不相上下,李柏年每每看到她,都暗自心惊。
“小心,别伤了为父的心肝宝贝。”见她手中鞭梢乱飞,他忙抬手捉住。
燕娘将马鞭盘在腕上,瞟一眼残败的牡丹圃,噘嘴道:“书上说,橘生淮南则为橘,生于淮北则为枳。洛阳牡丹本就娇贵,在阴山脚下能成活才怪,我看他就是存心刁难……”
去岁天子表弟生辰,李柏年投其所好,带领画工们精心绘制了巨幅《阴山四时图记》进献。龙颜大悦之下,回赠了几盆名贵牡丹邀他赏玩。
君心难测,尤其是近年国运每况愈下,帝位更迭频繁,新君一个比一个暴戾。
李柏年唯恐养不好会惹来祸端,便花重金暗中购置同品牡丹,又请来洛阳花匠专门侍候,结果根苗还没下地,天子表弟倒先入土了。
大卫有公主登基的先例,故而储位相争极其惨烈。除却父子兄弟,母女姊妹也时常下场。帝室本就子嗣绵薄,这下子愈发凋零。
一番动荡后,如今在位的是另一个姑表兄弟,也不知心性如何。
等不到新君降谕,他实在寝食难安。又见女儿口无遮拦,唯恐被京中耳目听了去,不等她说完便厉声喝止:“妄议先帝,你不要命了?”
本朝爵位分九等,李柏年位列四等郡公,食邑两千户,正二品,地方官员见了都得参拜。又因祖上经营有方,与草原各部交好,阴山南麓的部落首领们大都卖他面子。
身为他的女儿,燕娘自然不懂为何先帝驾崩后,父亲便整日失魂落魄,寝食难安。
她抹了把溅在脸上的唾沫星子,退后半步扑哧笑道:“他都死了,还能从棺材里蹦出来?”
李柏年恨不得把她嘴巴缝上,陡然提高嗓音,连声唤道:“阿曜、阿曜……”
同行的少年从垂杨荫下走出来,礼毕笑问:“叔父有何吩咐?”
少年看上去约摸十四五岁,深目高鼻,一袭绯袍衬得肤色如雪。琥珀色眸子在朝阳下泛着异彩,比额环上的宝石还璨亮。
他是贺兰部遗孤,自幼寄养在郡公府。因其天生神力,勇武刚强,李柏年便命他保护自家那最不省心的女儿。俩人一起长大,算是青梅竹马。
“快把她带走,”李柏年摆手道:“我不想再听她信口开河。”
少年忍着笑,待要去扯燕娘,却被她一把甩开,哼道:“我又不是没长腿,不会自己走?”